梁衡:一条大河消失了,一棵树却还在
一条大河消失了,一棵树却还在
梁 衡
去过河南济源济渎庙已有10多年,别的都已经淡忘,只有那棵柏树却时时会浮现在眼前。那是我们民族一张沧桑的脸。
济源,即济水之源。这里曾经发源了一条大河,一条与长江、黄河齐名的济水。它们都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,各自成水系,源于群山,越过平原,奔流入海。但是,北方的黄河太强势了,它进入黄淮大平原后不断决口,有记载的大改道就有9次,较大的26次,小的泛滥不计其数。这条黄龙在南北2000公里范围内来回翻滚、冲决。济水最终在金代被黄河夺去了入海河道,从地图上永远地消失了。至今还留下一批沿河的地名:济源、济南、济宁等等。
令我奇怪的是,济水虽然已经消失了1000多年,但在它的源头还完好地保存了一座济渎庙,庙起汉代,香火代代不绝。渎者,直流入海的河。但是现在还奔腾不息,直入大海的长江、黄河却没有这个待遇。朱元璋当皇帝后,专门有一道圣旨规范天下享受皇家祭祀的名单,济水之神赫然其中。济水流域曾造就灿烂的中原文化,其河虽没,其功实不敢忘。
济渎庙里的屋宇、墙壁、道路已不知翻修过了多少次,唯独没有动的就是庙里的这一棵柏树。它从汉代走来,早已成了一座岁月的雕塑。我见到它的第一面就联想到那幅著名的油画《父亲》。父亲端着一只粗瓷碗,手上青筋暴突,脸上堆满皱纹。几十年的岁月刻在一个老人的脸上,而2000年的岁月却刻在一棵古树上。在所有的树种中柏树是寿命最长、木质最硬、最耐得风雨、经得旱涝的树木。于是天地就拿它来做一根写人记事的木棒,好比太史公写《史记》的竹简,或者上古时结绳记事的麻绳。柏树立于庙中,静观天地之变,凡大事内印于年轮,外现于树干。换一朝,肌肤鼓出一道棱;经一劫,树纹盘出乱麻一团。雷声霹雳,山河改道,树身一个激灵,成痛苦扭曲之状;天下太平,风和日丽,得以喘息数年,树纹又渐渐顺畅。如此,天灾人祸,天道轮回,昨日电劈一刀,今日雨抽一鞭,明日又春风洗面。一日一日,树干伤痕压着伤痕;一年一年,树纹麻团绞着麻团。树已不树,皮已无皮,如一块顽石,一块女娲补天的落地之石,刻着我们民族的一张饱经风霜的脸。
岁月演变,一条大河消失了,而这棵柏树却还在。当我们怀念已经永远逝去的济水时,可以来济水的源头摸一摸这棵柏树,也许还能听到从历史的隧道里传来的流水声。济渎临终时将它的后事一起托给这棵老柏树。树比河流更久长,因为它是一个活着的生命,在不停地采日月之精华,吐故纳新,暗记流年。年复一年,渐雕塑成这一座2000岁的老身苍颜。庙里年年神鸦社鼓,人们把香火献给这棵附载着济渎之魂的老柏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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